在我國對新冠病毒感染實施“乙類乙管”后的首個春節，很多人都選擇了回家過年，但對於醫護人員來說，“保健康、防重症”的任務依然艱巨。

自2022年12月以來，在應對新冠病毒感染高峰的戰役中，整個醫療系統都在負重前行。被稱為“最后一道防線”的重症監護室內，醫護人員更是時刻都在與死神賽跑，用生命呵護生命，不分晝夜，無問西東。

目前，第一波疫情的感染高峰逐漸度過，疫情防控重心已經轉移到重症救治上來。面對重症救治大考，醫護人員如何逐光而行，繼續扛起保障人民生命健康和新階段疫情防控的責任？春節期間，人民網走進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探訪一線醫護人員。

不停擺的除夕夜

1月21日，除夕。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馬德東教授正在查房。人民網 顧玉雪攝

已是深夜十點，大街上變得冷冷清清，人車稀少，偶爾從誰家窗戶裡傳來春晚的歡聲笑語，提醒著這是辭舊迎新的除夕夜。

走進山東大學齊魯醫院濟眾樓三樓，依舊燈火通明。正對著電梯，一道緊閉的大門上方，“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RICU）”的綠色牌子赫然映入眼帘。門外的走廊角落裡，幾名患者親屬或在板凳上呆坐，或席地而臥，但即使閉目小憩，臉上似乎也布滿了憂慮。

於他們而言，這扇門是一道生死之門，也是一道希望之門。

ICU（重症監護病房），常常被稱為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線”。為全力保障危重症患者得到及時、精准、妥善救治，這裡每天都在上演著“生死時速”。

一門之隔的病區內，明亮如白晝。為了加強重症救治能力，齊魯醫院的呼吸重症監護病房與呼吸一病區共同轉化為新的28張床位的臨時綜合ICU。

患者絕大多數是老年人，病床邊被密密麻麻的電子設備、搶救設備佔據著，他們通過呼吸管路連接著各式各樣的呼吸機，或急促或粗重的呼吸聲與儀器發出的聲響交織在一起。

“二氧化碳分壓多少？還用降壓藥嗎？有沒有感染性休克？”

“升壓藥維持的血壓過高，可以再降低一點。”

負責該臨時ICU的馬德東教授正在仔細查看一位患者的心電監護儀和呼吸機屏幕，滿滿的屏幕上，集中了心率、血氧、呼吸等各項生命體征的指標和通氣參數。隨后，他一邊觀察患者，一邊和住院醫師分析病情狀況，並及時調整用藥和呼吸機的參數。

“目前，病房內80歲以上的患者佔比非常高，還有好幾個90歲以上的，大部分有基礎疾病，多數為氣管插管病人。”對幾名生命體征不太穩定的病人，馬德東始終在擔心著。危重患者疾病凶險，分秒之間定要做出決策，堪比高空走鋼絲。

高頻無創呼吸機。受訪者供圖

他描述了昨天的一次驚險搶救：“患者肺順應性特別差，對呼吸機支持需求特別高，二氧化碳分壓短時間從正常一度上升到90mmHg，這意味著一兩個小時之內體內酸鹼平衡就會失衡，電解質紊亂、心臟出問題，血壓也維持不住，生命危在旦夕。”

“由於應用了經皮二氧化碳持續監測，及時發現了病情變化並給與恰當處理，患者二氧化碳分壓降至50mmHg，pH值恢復正常，這意味著基本的生命體征得以維持，熬過了這個難關。”

這樣的生死瞬間，經常發生。RICU集中了症狀最重、需要高級生命支持的患者，包括嚴重基礎疾病合並新冠感染或重型、危重型新冠肺炎，需要快速處置以穩定基礎病，而設定呼吸機的通氣參數則要考慮通氣模式、潮氣量的大小需求、肺復張需求、動脈血二氧化碳分壓、氧分壓目標水平和患者自主呼吸能力等諸多因素。

“晚上不盯緊了，到下半夜出了問題就特別棘手。”從病房出來已近凌晨12點，馬德東回到辦公室，一邊洗手一邊說，“近期我們科室加強了晚間查房，就是為了及時解決好患者出現的任何異常。”

時針指向深夜，重症病房內討論患者病情。人民網 顧玉雪攝

他身材消瘦，藍色手術帽與口罩間的眼睛清澈有神，但從疲憊到有些佝僂的走姿中，還是能看到長期連續高負荷工作的沉重壓力。

自2022年12月初優化調整疫情防控措施后，由於奧密克戎病毒變異株傳播性依然較強，短期內社會面感染者數量激增，至今年1月初達到峰值期間，急診患者井噴式增長、重症監護室設備和床位緊張、醫護人員相繼感染，不少醫院面臨嚴峻考驗。

馬德東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從漆黑如墨的夜色中，跑進燈火通明的醫院病房。為了隨時處理緊急突發情況，他小年前連續半個月沒進過家門，感染發燒也僅休息了一天，又匆忙回到醫院。

第一波感染高峰期間，齊魯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投身於最焦灼的重症救治工作中，他們更要在有限的條件下，因時制宜，摸索出破局之道，度過最艱難的重症高峰。

度過最艱難的重症高峰

護士在為病人吸痰操作中。人民網 顧玉雪攝

2022年12月21日，國家衛健委在“關於加強新冠肺炎患者醫療救治工作”會議中指出，全國的重症救治形勢異常嚴峻，三級醫院是醫療救治和生命保障的底線，要全力做好重症患者的醫療救治。

據中疾控官網1月25日的最新統計，全國在院新冠病毒感染者中，重症患者數量於2022年12月27日至2023年1月3日期間每日增量近1萬，1月5日達到峰值12.8萬。

根據病毒和疾病的特點和規律，重症在疫情發展的第二周就逐漸出現，救治的壓力從發熱門診向急診、重症救治的科室傳導。

“我們原來有三個病區，包括兩個普通病區和一個有8張重症床位的RICU。為加強重症的救治，醫院緊急調配醫療資源，把能轉換的空間按綜合ICU的標准進行擴容改造與建設，東三重症病區一開始開放到18張ICU床位，很快住滿了，又迅速擴為28張ICU床位。”馬德東說。

重症累加爬坡沖擊醫療救治底線，壓力像山一樣傾倒下來。

“太缺人了，我們真是不敢休息。”最艱難的時候，重症病區主治以上的醫師僅剩下5位，管28張重症床，20台有創呼吸機滿負荷運轉。每天上午查房就得查到12:30甚至13:00，有的醫生連續在崗20 ~48小時。

去年12月中下旬以來，齊魯醫院全院“一盤棋”，打破學科、科室和病區單元界限，全院非手術科室均調整為綜合內科病房，做到對新冠患者“應收盡治”。同時，醫院層面成立急危重症專家指導、氣管插管應急保障等工作組，確保急危重症患者得到及時有效救治。

用生命呵護生命，不分晝夜。人民網 顧玉雪攝

疲憊不堪、拼命救人，是當時所有醫護人員的常態。

“這段時間，是我從業26年來最艱難的時刻，真的就是在打一場硬仗。”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副護士長、主管護師郝俊萍禁不住唏噓。

重症病人迅速涌入，她幾乎不停地穿梭在各個病房間，現場統籌調度、安排床位、安置連接呼吸機、協調鎮靜藥和吸痰管等耗材……由於工作量數倍增長，她的手機平均兩小時就得充一次電。

護理團隊中絕大多數是“90后”，很多治療的實施都需要護士來操作完成，夜班從下午五點到第二天八點，完成晨間床頭交班后，再由白班護士頂上。他們需要執行醫生開具的醫囑、用藥、治療，隨時監控各種監護設備的情況，對患者進行血液淨化、呼吸機管理等專業性很強的操作。

這個年輕的團隊身體和精神壓力都達到了極限，“在一次集體培訓時，很多人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完了，又繼續奮戰在一線。”郝俊萍說。

隨著感染新冠病毒的醫護人員日漸康復、救治體系的不斷完善，許多醫院熬過了最艱難的人手緊缺，但能夠快速識別病情變化、嫻熟操作重症設備的重症專科醫護人員一直是醫院中的稀缺人力，各省市都在面對各自的困境。

科學施策

護理團隊在集體學習。人民網 顧玉雪攝

疫情最吃緊期間，打破專業壁壘、持續武裝救治知識勢在必行。為加快救治能力建設，持續做好重症資源准備，人員培訓和醫護力量儲備在進一步強化。

據了解，為應對感染高峰，齊魯醫院選派具有抗疫經驗和重症專業輪轉經歷的醫護員工，建立一、二、三線急危重症醫護應急梯隊，總人數達近2000人﹔制定實施急危重症救治醫護人員培訓方案，組織梯隊人員實地進行床旁重症護理培訓，組織醫護人員開展線上線下重症專業理論知識培訓近3000人次。”

2022年12月31日晚，一場新冠感染救治知識的全員培訓在線上同步直播，參與這場培訓的不僅有齊魯醫院各科室，還有來自全國各地各級醫療機構的7.1萬余醫護人員。

“整場培訓對於規范臨床診療，推動形成診治新思路、新技術具有很高的指導意義和實用價值。”培訓會上，馬德東圍繞“Ⅰ型呼吸衰竭的無創呼吸支持治療”進行了細致講解和深入交流。

在疫情救治中，呼吸治療工作尤為重要，醫療資源非常緊張的情況下，呼吸治療師在呼吸機的管理、患者氣道的廓清、重症的康復技術等方面起了非常專業的作用。呼吸治療師是一個獨立的技術門類，但科室正式的治療師隻有兩個，人員力量不足，經驗也需要提高。

“除了正常醫療查房以外，我們在機制上創新開展了呼吸治療查房，由兩名教授、呼吸治療師、醫療組高年資住院醫師醫生及護士一起查房，重點解決呼吸機等呼吸治療的問題。比如我們在一次例行呼吸治療查房中通過床旁超聲早期發現了一例氣胸。”

查看患者肺部CT。人民網 顧玉雪攝

近年來，現代呼吸病學對呼吸衰竭的監測與治療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在危重症救治中日顯其突出重要性，在2020年起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中，更是承擔著重大責任，發揮了重要作用。

馬德東一直致力於呼吸病學的創新研究，他籌建了山東大學呼吸監測與支持研究所、山東省工業技術研究院呼吸治療協同創新中心等平台，多項呼吸機相關專利已轉化，獲得中國醫師協會呼吸醫師分會杰出青年醫師獎，山東省醫學會臨床新技術獎等。在他看來，學術研究上“再簡單的問題也值得去思考討論，終極目標是為了更好地照護呼吸疾病患者。”

“如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分會（CTS）和中國醫師協會呼吸醫師分會（CACP）所號召，讓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名副其實，承擔更多的危重症救治任務，是‘呼吸人’應有的擔當。”

談話間，馬德東不時停下來處理微信工作群裡的消息，對於急危重症患者，住院醫師會在群裡隨時推送他們的呼吸機參數。“潮氣量提高有限，頻率可以再加。”“收到，馬老師，呼吸頻率加到28。”類似這樣發生在深夜的對話，已是常態。

總體形勢逐漸向好

1月19日，在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國家衛健委醫療應急司司長郭燕紅介紹，各省已經度過了3個高峰：發熱門診高峰、急診高峰和重症患者高峰。據中疾控官網1月25日通報，全國在院新冠病毒感染者中，重症患者數量1月23日較峰值下降了72.0%。

醫療機構正常診療和住院服務正在逐步恢復，更直觀的感受來自一線醫護人員。

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重症病房。受訪者供圖

“比起感染高峰期的‘一床難求’，現在對於氣管插管、需要上呼吸機的病人，我們基本上可以協調出重症床位，雖然每天都有急診轉來的病人，但重症患者正在逐漸達到一個動態的平衡點。”馬德東說。

在去年12月份開始的這場感染潮中，醫院各部門被摁下了快進鍵，開始超速運轉。目前，隨著感染高峰度過，新冠患者急診量明顯下降，但重症科室承擔的任務仍然相當繁重。

“目前科室重症患者的數量還處於高位，呼吸機滿負荷運轉，但我們現在主要在消化存量，解決在院患者的重症救治需要。”馬德東進一步解釋，“提升救治能力，是我們當下工作的重點。”

據了解，以“保健康、防重症、降病亡”為目標，齊魯醫院為加強重症救治技術攻關，專門成立了3個危重症病人救治專家小組，覆蓋全院重症救治的重點科室，充分發揮疑難急危重症診治的體系、隊伍和技術優勢。

前不久，一位重症患者在出院后將一面錦旗送到了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這位六十多歲老人入院時的氧合指數已經小於200mmHg，達到中度呼吸衰竭，經過半個月的積極治療，病情穩定后出院。“目前，兩三個最重的病人正在從有創呼吸治療逐漸調整到無創呼吸機、然后過渡到普通吸氧的過程中。”

維持生命體征的ICU，離不開高精尖的科技、醫護人員專業的知識，但更離不開對生命的敬畏。在這裡，生命的脆弱與偉大隨時可見。對重症醫護人員來說，明知微弱，卻決不放棄，隻因職責所在，所以逐光而行。

除夕夜，馬德東轉發了一條朋友圈：“過去的一年裡，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平穩發展。歲末之際，在落實國家‘保健康、防重症、降死亡’工作重點和醫院1365工作體系中更是勠力同心、全力以赴。特別是在重症、危重症新冠患者的救治中響應CTS&CACP的號召，充分發揮PCCM專科醫師的專業特長，勇擔重任，承接了28張ICU床位運行和新增肺炎收治病區的協助診治任務。 ——齊魯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

作為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他深知擔子之重，這段話裡既有表態，也有鞭策。

后疫情時代，戰勝病毒仍然需要勇氣、耐心和智慧。作為大時代下生命守護者的縮影，他們在重症救治工作中的堅守和探索，詮釋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醫學初心，更連接著“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價值選擇。

走出醫院，整個城市都在熟睡，唯有這不分晝夜的燈光穿透黑夜，照亮的，仿佛就是一個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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