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是絲綢之路，將來便是歐亞孔道”

我國西北，由於由喜馬拉雅山、昆侖山、天山、阿爾泰山等高山峻嶺的阻隔，大西洋、印度洋的水氣難以臨空，所以素缺雨水，沙漠蔓延，水土嚴重流失，歷來被人們視為最荒涼的地區。唐人王之渙的兩句詩老幼皆知，更增添了淒涼色彩，到20世紀50年代仍流傳著：“到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干！”就是証明。

作者在嘉峪關左公柳前

但是，左宗棠以遠見卓識關注西北的戰略地位和生態環境。他在年青時便有志把這個地域遼闊、氣候干燥的大漠地帶，披上綠裝，引雪山融化之水灌溉，使其成為賽過江南的魚米花果之鄉。用開墾屯田來強固祖國的西北邊陲。他之所以一路令士兵修道搭橋、植樹造林、屯田自給，都是為了實現這個宏偉目標。

據《甘寧青史略》載：“安定（今甘肅定西）早寒，草枯木凋，村農縱火，山谷皆紅。左宗棠見之，問知縣，以燒荒對。”左宗棠告訴他們，明代韃靼經常犯邊，明軍出塞縱火，使韃靼騎兵無水草可恃，實在是不得意而為之。現已承平，安能用此？“況冬令嚴寒，虫類蜷伏，任意焚燒，生機盡矣，是豈仁人君子所宜為？”遂自安定大營出示嚴禁燒荒，並通令隴東南及寧夏所屬一體遵行。

放火燒荒，是古代刀耕火種畬田的陋習，通過焚燒草木植被，殃及飛虫鳥獸，無非獲得一些草木灰作肥料而已，其代價是對生態環境的破壞，水土的流失。燒荒尤對干旱少雨的甘肅中部地區為害尤為劇烈。

左宗棠是開發大西北的先軀，他與龔自珍、林則徐、魏源等這幾位晚清巨子一樣，具有宏遠的戰略眼光。

西北的地理和氣候條件，與江南水鄉澤國、豐腴之地相比，相對差些，這是事實。然而西北又是一塊資源豐富、潛力巨大的寶地，開發大西北對於國防、經濟和交通等方面來說，都是極為重要，意義深遠。開發西北，軍民屯邊，首先要改善生態環境。抵御風沙、涵養水源，調節氣候、遮蔭乘涼等等，都靠成片成林的綠樹。植樹綠化向來是被看作造福子孫、美化家園的積德之事。栽種柳樹，是因為柳樹生命力強，插枝能活，且樹冠高大，亭亭如蓋。左公當年栽的多是闊葉的旱柳，楊樹則有胡楊和白楊。胡楊被稱為“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爛”的生命力極強的奇樹，特別適合在西北地區栽種﹔白楊生長很快，喬木參天，迅速成林，變成一排排威武的哨兵。榆樹、槐樹除了樹齡很長、木質優越外，結的榆錢、開的槐花還可食用。對應種什麼樹，左公考慮竟如此周到。為種活種好這些樹，身為大帥、軍務繁忙的他，曾多次親自走訪百姓，請教老農，學習植樹護林之法。他的這種處處為國為民著想的崇高品格和精神，怎能不令后人肅然起敬和永久懷念呢！

隨左公進軍新疆的蕭雄寫過一組《西疆雜述詩》，其中《草木篇》之三寫道：

千尺喬鬆萬裡山，連雲攢簇亂峰間。

應同笛裡邊亭柳，齊唱春風度玉關。

此詩與楊浚昌一樣，都以唐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來反襯左公及其部屬籌邊新疆為民造福的不朽功績。此后，有不少清廷官員和內地文人到過新疆，對左公柳有許多描述。例如光緒年間，翰林院編修宋伯魯，路過哈密時，寫下了《抵哈密》一詩：

萬木伊州道，垂楊拂客車。

塞城隱白雪，古戍訪黃花。

試看，人坐在車裡，兩旁的柳枝，可垂拂到客車內。當年的伊州古道，已經是楊柳夾道、濃蔭蔽日了。葉昌熾《緣督廬日記鈔》（冊十）中載：

壬寅（光緒二十八年）四月十六日 左文襄公治軍陝甘時，自陝至長武，西至肅州，二千余裡驛路，皆栽白楊。昨在長武，日中即受其蔭。……自過涇州，一路濃蔭如幄，清風徐來。聞西行樹愈密，真甘棠之遺愛也。

甘棠遺澤（原載《點石齋畫報》）

又如光緒18年，到哈密的戶部主事裴景福，寫的《哈密》一詩：

天山積雪凍初融，哈密雙城夕照紅。

十裡桃花萬楊柳，中原無此好春風。

“十裡桃花萬楊柳”，這正是春天的景色，桃花開了，楊柳綠了，一片大好春光。長途跋涉的人們，到邊塞一看，真覺得勝似中原風光。

再如，1891年到過哈密的陶葆廉，在其《辛卯侍行記》中就是這樣描述哈密的左公柳：“三裡夾道官柳，甚密，折西南過下阿牙橋，……”這裡所說的“官柳”，就是“左公柳”。新疆巡撫袁大化在《辛亥撫新紀程》說：

“自出潼關西來，柳陰夾道，望之如硤路然，皆三十年前左文襄西征時種植。柳樹成材，紋赤質堅，作器具，與皖、豫蒲柳不同。”“自平涼以西，左公柳夾道斷續，拳屈瘠薄，不如青白楊之條達肥美。或西來土性宜楊不宜柳歟。”

1911年袁大化路過哈密，見到“十裡柴湖廟，村戶毗連，綠樹垂蔭。”“回城……風景尤佳，綠蔭夾道，清流貫其間，水聲潺潺，草木暢茂。”據趙敦甫筆述《左宗棠雜事》：“甘肅安西縣三道溝（離玉門縣城約六十華裡）有老樹十株。樹上釘木牌，楷書‘左文襄公手植’。”裴景福《河海昆侖錄》載：“（平涼）府東十裡外大路，寬十余丈，植柳四五層，三路並行，參天合抱。想見文襄公經營西陲，同於召伯甘棠，而遠略尤過之。”

由於左宗棠筑路植樹的巨大影響和各級官吏的效法督辦，今永昌縣在原有的驛道和沿線驛站，即從武威到永昌水泉子，種植了不少柳樹和楊樹。解放后一些生於清光緒年間的老人說，在民國十幾年永昌城至水磨關，還有一些楊樹和柳樹。

據秦翰才先生在1945年出版的《左文襄公在西北》一書中記載：

凡是文襄公或楚軍湘軍所到之地，就大家種樹。如今可考的：會寧境內種活樹21000多株﹔安定境內106000多株﹔皋蘭境內4500多株﹔環縣境內18000多株﹔安化縣丞及鎮原境內12000多株﹔狄道境內13000多株﹔平番境內8000多株﹔大通境內45000多株。其時，魏光燾做平慶涇固化道，大概所有東路路工和橋工，都是在他指揮之下完成的。

自西漢趙充國到清岳鐘琪、楊遇春等等，用兵西北的將領多矣，但均未大規模植樹，何以左宗棠獨具慧眼，“新栽楊柳三千裡”呢？這是左宗棠自幼在湘陰，半耕半讀，對農林園藝及生態平衡有一定的感性認識，年長后，又致力於農學、地學、雜學等經世致用之學，故西征時，參酌秦始皇筑馳道的規制，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筑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鬆”（班固：《漢書·賈山傳》），因地制宜，沿驛道廣種柳榆，加強管護，以收遮蔭、防塵、路標、綠化的綜合效益。

更值得一提的是，曾有一首著名的《玉門出塞》愛國歌曲，在海峽兩岸學生中間廣為流傳，解放軍在進軍新疆時，也一路高唱此歌，意氣風發，斗志昂揚，浩浩蕩蕩直達北疆南疆。有此魅力得益於歌詞寫得妙，曲調譜得好：

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風光好。

天山融雪灌田疇，大漠飛沙旋落照。

沙中水草灘，好似仙人島。

過瓜田，碧玉蔥蔥﹔

望馬群，白浪滔滔。

想乘槎張騫，定遠班超，漢唐先烈經營早。

當年是絲綢之路，將來便是歐亞孔道。

經營趁早，經營趁早，

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雕。

此詞是著名教育家羅家倫（1898——1969）先生在1943年至1944年間，任新疆監察使兼西北考察團團長時所作，開頭便以“左公柳”起句。羅先生字志希，筆名毅。先后就讀於復旦公學、北京大學，是新文化運動最早的團體新潮社的發起人之一。清華大學首任校長，對學校有許多重大改革，業績卓著。此詞極力描寫新疆景物美好，籠括古今，展望未來，優美大氣，言近旨遠，一韻到底，琅琅上口，傳達出熱愛新疆、建設新疆的情懷。“經營趁早，經營趁早，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雕”，體現出宏遠的戰略眼光，留下了中國人的志氣和愛國主義最強音。詞一經問世，人們爭相傳抄，得到了廣泛贊譽，當時著名音樂家趙元任先生為其譜了曲，於是迅速廣為傳唱。

酒泉公園的左公柳

筆者在《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中卷，講述了這首歌曲的產生過程，並在下卷附錄中有《玉門出塞》詞曲。文史學評論家張宏圖和張立國先生細讀了本人拙作后合寫的《不為繁華易素心——評陳明福和他的<左宗棠全傳>》一文中說：

《玉門出塞》之歌，這是對當下“一帶一路”戰略最妙的互應和注腳，左宗棠收復新疆是1877年，是140年前的事，《玉門出塞》寫於70多年前，可以說百年中國夢，今朝得實現，怎不令人興奮！

一部歷史人物傳記呼應現實能到如此絕佳的境地，不能不令人擊節贊嘆!正如漢代陸賈在《新語》中所言，“善言古者合之於今，能述遠者考之於近。”更如魯迅所言“歷史上都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將來的命運。”今天，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請注意，作者絲毫沒有爭寵獻媚、追趕時髦之意，更無時賢御用之心，作品絕非應制之作、應侍之作，更談不上影射史學。作者完全是從歷史事實和歷史規律出發，潛心思索，表達出自己的真知灼見。因為此書完稿於2008年11月，出版於2009年5月，應與現實政治無涉，絕不是為現實政治服務，而是秉筆直書的歷史敘事。這種契合雖可看作是一處機緣巧合，但卻是追求真理的必然結果。走向歷史的目標是走向未來，走向真實的目的是走向真理。過去不會死，歷史不會亡，抒寫歷史是需要面向現實的，作為一個優秀作家，歷史感和現實關懷從來都是不可分割的。

作者簡介

陳明福，1937年8月生，浙江寧波人。原海軍大連政治學院專業技術四級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員，遼寧傳記文學學會理事，大連市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登臨西岳華山

已出版專著、作品36部，逾1200萬字，還有多部待出。已出版的有《“重慶”艦舉義紀實》《海疆英魂》等四部中華名艦系列，《杞憂集》等三本雜文，《朱可夫兵法》等兩部軍事謀略論著，《古今海戰》等七本海洋科普讀物，《古今海戰》獲第五屆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滄桑旅順口》等五部紀實文學，《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蘇東坡大傳》等六部人物傳記。2013年6月，《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獲五年一評的第四屆中國優秀傳記文學作品獎。頒獎詞曰：“古稀之年的陳明福，以高度的歷史責任感和充沛的激情，歷時六載，尋著晚清名將、中興名臣左宗棠的足跡遍訪關內塞外、天山南北、萬裡海疆，查閱搜集了數千萬字的史料和不少趣聞軼事。作品氣勢恢弘，文筆流暢，敘事生動，成功塑造了左宗棠鮮明的人物性格，展現了這位民族英雄傳奇的人生歷程，填補了百余年來在左宗棠傳記寫作中的缺憾和不足，並對有關左宗棠的種種爭議，亦力求給予客觀公允的評價。”2012年被評選為大連市文藝界“十位有影響的人物”。2018年8月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了徐錦庚著的40萬字長篇報告文學《大器晚成》，《人民日報》9月7日副刊發表《以沉雄之筆寫崢嶸歲月》1700字的評論文章，《浙江日報》也發了張宏圖的評論。《現代金報》發表張登貴《一部書，兩個人》的評述，《寧波日報》《衢州日報》等轉載。結語是：中國，太需要這樣有品格的知識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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