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助人和公益慷慨卻“不顧家”

左宗棠的無私精神和做法，確實能令人驚訝和愕然：讓我們來看看他是怎樣處理兩件事：一是無私資助大姐家﹔一是無私救人急難。

左宗棠要進京赴考，卻沒有路費。夫人周詒端便將自己陪嫁的妝奩錢100兩銀子拿了出來給他作盤費。快要動身時，他大姐嫁到朱家已窮得揭不開鍋，又急等用錢，左宗棠就把這100兩銀子全部給了大姐家。親戚朋友們聽說，又用送行的名義給他湊了些路費。

左宗棠夫人周詒端像

若謂資助親姊還有“為己”成份，另一件事卻是傾囊資助了素不相識的人。

那是在1838年，當他第三次會試又名落孫山，在北京轉悠了半年，一個朋友見他沒有錢回家，就送他三百兩銀子，使他踏上歸程。當時，左宗棠的家中已經窮得叮當響，他的夫人天天盼他能早帶點錢回來，接濟家用。

左宗棠從旱路回家，一路都省吃儉用，目的是為了多留一點錢交給夫人。

一天日已黃昏，他便投宿在路旁一家小客店裡。

吃過晚飯，他正在休息的時候，突然聽到有四五個壯漢沖進客店來，跑到隔壁一間房內，其勢洶洶的圍著一個老婦人。鬧騰了一陣子，這伙人走了，披頭散發的老婦人悲愴地大哭，邊哭邊跌跌撞撞地往野外走。左宗棠覺得奇怪，就跑過去詢問詳情。老婦人說：“欠了人家三四百兩銀子，無力還債。現在被人逼迫，我隻有一死了之！”左宗棠勸導她說：“你不要為了這麼一筆錢，就去尋死。”

“那怎麼辦呀，他們明天還會再來逼的。”“想想辦法吧！……”左宗棠邊說邊想，突然他靈機一動，說道：“有辦法了，明天他們再來時，我會出面替你還債。”老婦人怎麼也沒有想到會遇上這麼一位救人急難的大好人，頓時轉悲為喜。

第二天，那群壯漢果然又來了。左宗棠便跑過去說：“你們逼這位老太婆，逼死她也沒有用的。我是一個過路旅客，身邊錢也不多，我可以拿二百兩銀子代她還債。可是剩下的數目，你們也不應再追還了。”那些壯漢一合計，覺得逼死了老婦人，分文未得，如今好歹還能得到一半多，這樣也不錯，就答應了。

左宗棠便拿出二百兩銀子來，將當地保正請到，叫大家具結，不再追究余款。

事情辦好后，左宗棠身上隻有少許盤纏繼續上路。到家時，他的口袋裡已不留分文了。他看家中窮困的情形，隻有一言不發。周夫人想他在北京教書寫文，總該帶些錢回來，可是他始終沒有拿出一點錢來。周夫人也不吭聲、不盤問，隻好默默地又去典當些東西，以度生計。后來知道此事經過，不僅不埋怨，還說做好事、救人急難是應該的。

富有教養的周夫人及女兒詩稿

上文已述修蘭州外城與貢院，他拿出了4000兩銀子填支，是何等大方！可在寄給家裡時，每年隻有200兩白銀以供用。無疑，4000兩等於20年的家用。再看他的家一封家信，當時妻子重病在床，但家中連藥錢都沒有。信中說：

“每歲我於薪水中存二百金為寧家課子之費。家中除爾母藥餌、先生飲饌外，一切均從簡省，斷不可浪用，致失寒素之風，啟汰侈之漸。惜福之道，保家之道也。”

同治七年在給孝威的信中道：

爾母病宜服人參，爾既欲買取，吾亦不惜此重貲。惟須央真能辨別者同其覓購，能得一兩亦足矣。祖母病時急需好參，無錢買取，吾至今以為恨，故不欲多買也。……不可浪費分文，致違我教。

連給愛妻治病之人參，也說“得一兩亦足矣”，“摳門”到令人在感情上難以接受的地步。而對朋友、下屬，卻出手大方，關懷備至。1877年給劉典信中道：

得省信，知清恙尚未康復，夜不成眠。弟意衰年氣虛，黃芪未宜多用，人參專補之品，能益元氣，服之必可見效。上次所寄不多，本擬見效后再為續寄，今乘范子湘之便，復寄兩匣，希即試服。又，高麗老山參三支，形質迥異尋常，或亦可用。馮南斌昨送肉桂，有言其可用者，先揀一支並呈，如試服有驗，當續寄上。

左宗棠為什麼要這樣做，分析他的內心世界和思想動機，至少有以下三點：

一是他定的家庭生活標准，總是與最艱難的時期相比。

二是不能使樂善好施、慷慨助人的家風改變。

三是不給子孫留遺產，使他們“不失寒素子弟風”。

他完全有能力和理由給兒孫輩謀個一官半職。但從來不做。在給兒子孝威的信中坦誠地說：

我一介寒儒，忝竊方鎮，功名事業兼而有之，豈不能增置田產以為子孫計？然子弟欲其成人，總要從寒苦艱難中做起，多醞釀一代多延久一代也。

周夫人詒端在離開福州前，想讓左宗棠給家裡的錢稍寬裕點，並勸他多少給子孫添置一點田產，左宗棠對妻子的這點要求絲毫沒有鬆點口，侃侃而談道：

“要說我有錢，買點地田，置點產業，不算太難。就說年俸吧，眼下年俸是一萬五千兩，養廉金二萬兩，這次到陝甘去，年俸還加到二萬兩——”

詒端過去從不過問丈夫的歲入歲出，聽說每年都有那麼多薪俸委實吃了一驚，說道：“兩三萬兩銀子一年！你是個有家有口的人，你每月每年給了家裡多少呀，季高？”“給的不多，這我知道。每月幾十兩，百來兩，出江西，加了一點，也就一百五十兩。”左宗棠說的是“給的不多”，始終未說“給家裡的錢太少”這句話。周夫人不再向他要求增加每月給家的錢了，她想起一件事，便帶著懇求的語氣說：“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辦？”

“夫人有求，隻要不是叫季高上天攬月亮，一定盡力去辦。”

“看門的何三，已經在我家多年，為人忠厚老實，前幾年老伴去世，兒子夭折，自己也多病多痛，晚景堪憂，能否補給他一個兵勇的糧餉，一年就四五十兩銀子吧？”左宗棠回答道“這件事我答應。”

周夫人接著說：“你一年有幾萬兩俸銀，給家裡就這麼一點錢，不是做妻子的要查你的賬，你的薪俸是怎麼花掉的？用到哪裡去了？實在是難以理解。”

左宗棠大言不慚地說道：“反正我沒有吃喝嫖賭，你可以到處打聽、查訪。”

“這我相信，那你說說，你拿出薪俸的多少養家？”

左宗棠思索片刻，粗略地計算一下，問答道：“大約二十分之一吧！”

詒端聽了一臉不高興，說道：“原來你拿薪俸的二十分之一養老婆孩子，你這個當丈夫、當父親的人真是對這個家庭夠負責任了！”

左宗棠略顯內疚和尷尬，因為他確實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欠妻子和兒女的情太多太多，但仍強詞奪理地說：“反正我也不是胡林翼說我那樣‘不顧家’之人，家裡老小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也不缺。”

聽到提起胡林翼，詒端頗生感慨，說道：“要不是胡林翼寫信給湖南衙門，每年給三百兩以贍養家小，我們娘兒們早就要喝西北風度日嘍！”

“胡林翼告訴我了，他知道我這個脾氣，說我對家裡太苛刻了，背著我作了安排，不過人家確是一片好心。”

“那你這二十分之十九的薪俸，究竟用在什麼地方了？”

“我這個人公私不分，我的年俸、養廉銀全部花在國事上了。”

左宗棠60歲那年，家人要給他做六十大壽，一則遙祝他身體健康，馬到成功﹔二來是兒孫們盡盡孝心，本是人之常情，無可非議。但是左宗棠聽說后，立即給長子孝威去信，對兒孫們創意大加斥責：

養口體不如養心志，況數千裡外張筵受祝，亦憶及黃沙遠塞、長征未歸之苦狀否。貧寒家兒忽染腦滿腸肥習氣，令人笑罵，惹我惱恨。計爾到家，工已就矣。成事不說，可出此諭與爾諸弟共讀之。今年滿甲之日，不准宴客開筵，親好中有來祝者照常款以酒面，不准下帖。至要！至要！

左宗棠的六十大壽，終因他自己的強烈干預而沒做成。

左宗棠在湖南湘陰柳庄舊居的風車及扮桶

但是，左宗棠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給兒女們上了一堂生動的勤儉課。這一課無疑在他的子孫們心中留下永生難忘的印象。真廉潔把自己的私欲這頭猛獸關進牢籠，決不讓欲望橫流。請讀他內心世界的表白：

目睹浙民流離顛沛之苦、疾疫流行之慘、飢餓不堪之狀，無淚可揮，真是一刻難安耳。念家中拮據，未嘗不思多寄，然時局方艱，軍中欠餉七個月有奇，吾不忍多寄也。爾曹年少無能，正宜多歷艱辛，練成材器。境遇以清苦澹泊為妙，不在多錢也。（《左宗棠全集》第13冊，家書·詩文，第54—55頁）

作者簡介

陳明福，1937年8月生，浙江寧波人。原海軍大連政治學院專業技術四級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員，遼寧傳記文學學會理事，大連市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第四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頒獎會上，接受喬冠華之子、外交部副部長喬宗准授獎

已出版專著、作品36部，逾1200萬字，還有多部待出。已出版的有《“重慶”艦舉義紀實》《海疆英魂》等四部中華名艦系列，《杞憂集》等三本雜文，《朱可夫兵法》等兩部軍事謀略論著，《古今海戰》等七本海洋科普讀物，《古今海戰》獲第五屆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滄桑旅順口》等五部紀實文學，《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蘇東坡大傳》等六部人物傳記。2013年6月，《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獲五年一評的第四屆中國優秀傳記文學作品獎。頒獎詞曰：“古稀之年的陳明福，以高度的歷史責任感和充沛的激情，歷時六載，尋著晚清名將、中興名臣左宗棠的足跡遍訪關內塞外、天山南北、萬裡海疆，查閱搜集了數千萬字的史料和不少趣聞軼事。作品氣勢恢弘，文筆流暢，敘事生動，成功塑造了左宗棠鮮明的人物性格，展現了這位民族英雄傳奇的人生歷程，填補了百余年來在左宗棠傳記寫作中的缺憾和不足，並對有關左宗棠的種種爭議，亦力求給予客觀公允的評價。”2012年被評選為大連市文藝界“十位有影響的人物”。2018年8月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了徐錦庚著的40萬字長篇報告文學《大器晚成》，《人民日報》9月7日副刊發表《以沉雄之筆寫崢嶸歲月》1700字的評論文章，《浙江日報》也發了張宏圖的評論。《現代金報》發表張登貴《一部書，兩個人》的評述，《寧波日報》《衢州日報》等轉載。結語是：中國，太需要這樣有品格的知識分子了！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