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黄河十二时辰·沿黄九省区蹲点记
黄河三角洲有双“智慧眼睛”
万亩芦苇摇荡,连天碱蓬似火。深秋时节,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候鸟群集回旋,柽柳仍存绿意。
10月17日清晨6点,保护区高级工程师张希涛如往常般按照五条既定的巡回监测路线行走在核心区7.9万公顷的湿地,一双眼睛、一台相机、一副望远镜,是捕捉和留住碧水蓝天间珍禽踪迹的绝佳组合。
数年来,张希涛都是这般行走在黄河三角洲湿地,巡逻于水与鸟“依恋之地”。2021年,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双全新的“智慧眼睛”——黄河三角洲生态监测中心,张希涛的“工具箱”里长出了更多“数智化”的装备。
记者蹲点这里十二时辰,看监测中心视角下的黄河入海口之变。
记者跟随工作人员安装监测设备。
挑战:15.3万公顷栖息地与1633种野生动物
在黄河尽头,是面积15.3万公顷的动植物栖息地、1633种野生动物的家园,万物生生不息的故事,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谁能想到,如今这片充满生命力的土地,20多年前却是一片“惨淡”。
20世纪90年代初,黄河曾多次断流,下游的黄河三角洲缺少淡水补给,海水倒灌,土地盐碱化严重。
山东对保护区实施生态补水工程,连通水系241公里,疏通潮沟76公里,引水能力由不足40立方米/秒提高到131立方米/秒。得益于久久为功的修复保护,这片湿地发生了令人惊喜的变化。据最新数据,保护区鸟类增加到374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鸟类26种,国家二级保护鸟类66种,有38种水鸟的种群数量达到全球总量的1%。每年有数百万只鸟在这里繁衍生息,被誉为“鸟类的国际机场”。
黄三角湿地的东方白鹳群落。(通讯员 丁洪安 报道)
保护好鸟儿并非易事。“5条监测路线,9个监测点位,200公里的路程,监测一轮至少需要3到4天。”张希涛告诉记者,海边泥滩泥泞难走,对监测人员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黄河入海口地理位置特殊,气候、水质、土壤、野生动植物等都是湿地保护工作中需要重点关注的要素。这就意味着在湿地修复过程中,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观察和监测。与此同时,各个监测环节也会产生大量繁杂的数据,让生态修复工作中的各个环节逐渐变成了难以贯通的“数据孤岛”。
面积寥廓、环境脆弱、物种复杂,意味着修复与守护15.3万公顷栖息地与1633种野生动物始终是不小的挑战。
进路:“智慧双眼”守望东方白鹳高飞
上午10点,监测大屏上,雏鸟形态的东方白鹳正在欢快地拍打翅膀,一旁的“白鹳妈妈”则温柔地将巢穴的突出树枝收拢归纳。
“针对东方白鹳这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们给巢穴拉了摄像头,由监测中心的终端接收数据,育雏等重要过程都是实时现场直播。”张希涛调侃说,“每只成鸟、雏鸟的情况我们掌握得一清二楚,它们一家都没有隐私了。”
黄河三角洲生态监测中心大屏 。
2021年,黄河三角洲生态监测中心成立,给15.3万公顷的栖息地装上了“智慧眼睛”。
在此之前,监测工作更多仰赖经验丰富的人力,以“老带新”的方式实现接力。2014年,保护区需进行物种资源盘查,张希涛和同事在海陆交接的潮间带区域,从上午8点徒步到晚上11点多,才跨过30余公里的无人湿地,“正好赶上涨潮,我们在海水里掉向了,手机也没电了,都吓坏了。”张希涛回想起当时的险象,语气中仍有后怕。
2021年后,监测中心的数智化监测设备与手段,给调查人员穿上了“安全铠甲”。张希涛举例,“今年我们调查越冬鹤类和水鸟数量的时候,监测中心就调用了无人机进行空中辅助监测,它们可以自主导航巡航,提升了我们的监测效率。”
和高校、科研单位的联手则使得监测中心拥有了持续更新的“智囊库”,来自实验室的精锐、前沿的技术在湿地投下智慧的影子。譬如,通过落地遥感、大数据、物联网等技术,设置视频监控200余处、复合翼无人机自动巡航系统3处、人工智能鸟类监测识别系统18处,实时跟踪掌握珍稀鸟类的分布和迁徙动态。在精密的信息追踪下,珍稀鸟类被随时精准定位,越来越多的鸟有了动态“户口本”。
除了空中的鸟类,监测中心的“智慧双眼”在陆域亦有紧密布局。黄河三角洲生态监测中心副主任赵亚杰介绍,“目前在保护区陆域范围内,已建设35处5G网络基站,实现了陆域5G网络全覆盖,建设了9处湿地生态系统定位观测站点,能够实时监测湿地水文、土壤、气象等数据,全面掌握自然保护区湿地生态系统的健康状况。”
复杂难测的海域,则是监测中心下一个“必争之地”。赵亚杰透露,“我们的难点就在海上,不好监测,也不好管理。”正在为监测中心搭建智能系统的技术人员栗斗魁亦说,雷达识别不明身份船只等功能已相当完善,但海洋生物、水质等数据的信息化仍难度较大,许多埋点需人工定期采集数据,“人工仍是不可取代的一个环节。”
“技术是补人力的短板。”张希涛说,人与技术流畅配合,经验与智能的齿轮严密咬合,才能搭建起守望东方白鹳无忧高飞的“天空地海”一体化监测网络。
蓝图:期待“观鸟”潮中长出“智慧大脑”
下午5点,行走完当天监测路线的张希涛和赵亚杰碰在一起,唠起实验室的事。
“将监测数据转化成保护管理决策,仍需大量研究作支撑。我们现在还缺少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实验室。”赵亚杰提起自建实验室的心愿:这意味着监测中心除了“双眼”,还将长出完全自主的“智慧大脑”。
但这并非易事,也少有前例,她坦言:“在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区体系里,基本都还没实现自建实验室。”目前,合作研究单位坐落在保护区的实验室仍是监测中心最可及的研究资源。
在监测中心的发育期,赵亚杰和同事们像孜孜不倦的淘金者,四处掘金“技术矿产”。在一场中国科学院的线上公开讲座中,赵亚杰特意留心到PPT末尾,AI识别领域的专家留了一个微信号,于是主动与之攀谈,“没想到他正好也是东营人,对AI识鸟很感兴趣,就给我们免费作了AI识鸟的研究,后续我们还会开展鸟类行为识别的深度合作。”
在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盐地碱蓬为滩涂铺上了“红地毯”。(新华社发)
监测中心需要迈向高精度数智化。今年11月上旬,湿地如润泽明珠般嵌在黄河尽头,候鸟飞抵“天堂”,各地爱鸟人寻踪而来,东营又将进入最佳观鸟季。去年,“黄河口国际观鸟季活动”为生态旅游区带来了39.8%的同期游客增长。以鸟为媒的观赏价值、文旅价值、科考价值等转化路径,也为反哺科研工作带来了令人期待的可能性,愿景中的“智慧大脑”或将从中生长。
就在记者蹲点生态监测中心的前几天,2024国际湿地城市市长圆桌会议在东营开幕,来自7个国家31个城市的工作者像候鸟般因时而聚,因共同的关注而聚,“湿地保护”成为超越国别的“通用语”。
夜里8点,天空繁星闪烁,黄河静静流淌入海,鸟儿也歇息了。张希涛和赵亚杰结束一天忙碌,但他们的话题仍未结束。“我们想继续加强和俄罗斯、蒙古国等国家的合作,推进签署湿地保护的合作备忘录。”赵亚杰喃喃地说,“有了这些前提,在关键物种保护方面,全球可借鉴的经验就更丰富了,会形成一种更有韧性的共同体纽带。”
(张瑞雪 王瑛琪 李明 沈欣欣 策划 娄和军 姚广宽 梁旭日 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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