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區這個縣467個村庄村村都有村史,留住鄉愁,留住千年耕讀文化的魂
11月16日,《記憶沂源·魯村鎮卷》正式發行。至此,沂源縣12個鎮(街)的467個村庄都有了自己的村史。
動員全縣5000多名干部群眾,在兩年半時間裡,查史料、尋古跡、訪村民,為12個鎮(街)467個村庄,8大行業以及經濟開發區和小三線廠修史立傳,30多個村庄還建起了村史館……在時代變遷中留住鄉村的根與魂,這是沂源人修村史的發心和念想。
“鄉土文化的根不能在我們這兒斷了”
“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很多人、事、物已經或者正在被湮沒於歷史潮流之中,特別是城鎮化的快速推進使城鄉面貌急劇變化,那些承載著鄉愁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記憶著文化的建筑、手藝、傳說等處在散失的邊緣。”談起以《記憶沂源》編纂工程為鄉村修史的緣起,沂源縣委書記邊江風這樣說。
歷山街道東沙溝村就是典型案例之一。這個曾經的城中村2019年開始整村拆遷,2021年全村647戶村民告別600多年的村落,住進了嶄新的樓房。生活條件大為改善,村黨支部書記蔣孝軍和村民們沉浸在搬進城市社區的喜悅中。但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村庄街巷消失了,古井、老圍牆、老物件看不見了,街頭巷尾拉呱的人日漸稀少了,他們心裡總感到空落落的。
村史編修人員走村入戶採訪。
20世紀50年代人抬、肩挑、車推修建全縣第一座水庫,60年代在全縣率先成立制茶廠、制磚廠,80年代建筑業讓村裡有了第一個萬元戶,東沙溝村創業史曲折豐富,但能說上來的人越來越少了。蔣孝軍憂心地對村“兩委”干部說:“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得讓后輩弄清楚。鄉土文化的根不能在我們這兒斷了。”
2022年,東沙溝村成為沂源縣18個村史修編試點村之一。蔣孝軍將村裡有閱歷的“文化人”聚到一起,查閱史料,走訪了村裡40多位80歲以上的老人,原汁原味挖掘村史村事和傳統文化。有了這些寶貴史料,村裡又征集老物件、老照片,同步建起了100平方米的村史館。
村史館還沒完全建好,村裡的老人們就開始隔三岔五地過來追憶村庄艱苦創業的場景﹔村裡的准大學生們開學之前也被邀請來參加特殊的集體“升學禮”——在遠走他鄉之前,回望村庄舊事、家風家訓等日月悠長的點點滴滴,記住自己的“根”……
就這樣,經過東沙溝等村試點,縣、鎮(街道)成立編輯部,村庄成立編輯組,一鎮一卷,一村一篇,467個村庄的村史全部編纂完成。全書共22卷,包含了2000多萬字、2000余幅圖片、1000余條音視頻。
沒想到,修完村史,沂源縣還新發現碑刻、古碑等1000多通,古樹名木303株,有價值的珍貴古物、獎章畫像等文史資料800多件(冊),征集到了大量珍貴史料及相關物品。
《記憶沂源》叢書12卷。
在《記憶沂源》編纂過程中,當地發現西裡鎮胡馬庄村村民張繼德后人家中,有一枚英國政府頒發的一戰勝利紀念章。“我們通過這枚紀念章,進一步挖掘出全縣至少有5人以勞工身份參加過一戰。這枚紀念章有力地証明14萬名中國勞工為一戰勝利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進一步豐富了我們沂源人的精神內涵。”《記憶沂源》執行主編杜希偉說,“如果再不挖掘,這些珍貴的史料很可能就被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
擔任《記憶沂源》編纂顧問的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任相宏說,留住村史村事,不只是留住鄉愁,更是留住千年耕讀文化的魂。
東裡鎮西長旺村村民張洪英的爺爺張玉環,在戰爭年代自學中醫,邊給老百姓看病邊開展黨的地下工作,新中國成立后一直懸壺濟世,默默奉獻一生,直至累倒在診室裡。張玉環上百口人的大家族,過去沒有一個人能完整說出他的故事。看到村史中村庄舊事的翔實記載,張洪英熱淚盈眶:“爺爺的故事,深深地種進了我們的心裡。人找‘好’不好找,讓‘好’找人就好找了,爺爺這句挂在嘴邊的話,將是我們代代相傳的‘家訓’。”
留住根與魂,既要修好村史,還要講好村史故事。依托史料,沂源30多個村庄建起了村史館﹔石橋鎮挖掘“英雄連長”何萬祥的故事,打造萬祥紅色記憶館﹔大張庄鎮向抗日戰爭時期的民兵致敬,建成南岩民兵記憶館……
激發“俺村行”的文化自信
群山圍,綠水繞。石橋鎮葛庄村,隱藏在山水深處。村庄名不見經傳,卻因修史新發現一通明嘉靖年間的古碑,流傳出一段沂源版“六尺巷”佳話。碑文記載,明初村庄葛氏衰落,徐氏從山西遷此居住,打算將村名改為“徐家庄”。一位秀才路過葛庄村,休憩在徐宅。村民向其征求意見,他認真考慮后,口佔一絕,將自己的看法隱晦地告訴了徐氏。徐氏理解領會秀才七絕詩的用意后,決定沿用葛庄村村名。
“路入沂河山館靜,空林荒草半寒煙。葛家舊業今何在,獨有徐生多薄田。”如今,這塊古碑正立於村委會門前,成為村民忠厚傳家、不忘本心、涵養好家風的“教科書”。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南麻街道許村無許姓,中庄鎮胡家庄村無胡姓、韓庄村無韓姓,一直是村民無法解釋的謎。為弄清原委,村史編輯組探賾索隱,跑檔案館,查族譜家書,多方核查比對,發現了村庄許多悠久的歷史故事和豐富多彩的民間傳說。
中庄鎮社庄村西柳峪在新中國成立前曾有秦姓,村民秦光友參加八路軍抗日隊伍后,就再也沒有了秦姓。修史過程中,當地輾轉聯系到秦光友居住在大連的兒子秦紅宇。一提到是沂源老家的,他很激動,將父親的回憶錄完完整整地提供給《記憶沂源·中庄鎮卷》的主編。村史編修人員根據回憶錄,寫成一段跟著八路軍參加戰斗和成長的故事——《大山裡走出去的小八路》,並收入村史。
當秦紅宇捧著村史,原原本本將這個故事念給他早已遠離故土的老母親聽時,老人家熱淚縱橫。雖然沒有了秦姓,但秦光友的故事傳遍了家鄉。
村史具體而微,村事口耳相傳。散發著泥土芬芳的草根村史,由村民創造,也由村民書寫。兩年半時間,共有5000多名村級文史撰稿員參與修史,每部村史字數都在七八千以上。
70多歲的退休干部陳明韶,參與編寫石橋鎮葛庄村村史。為了讓村史經得起推敲,他和幾位編輯人員字斟句酌,打幾十個電話核實一個信息是常有的事﹔不會用電腦,他們就一筆一畫在稿紙上手寫,最終形成的2萬多字村史稿無一錯字。
村民修史積極性為何這麼高?很多人不理解。搭時間、耗精力、跑斷腿,還沒有分文報酬,干這個苦差事值得嗎?《記憶沂源》主編、沂源縣政協主席武光明的回答頗具代表性:“村史為鄉村述史、為鄉愁立心,激發了村民以村為傲、為史自豪的文化自信心﹔現在我們下鄉調研,常聽到村民說的一句話是,‘沒想到俺村也這麼有文化,這麼有歷史’,真行!”
石橋鎮萬祥山紅色記憶館。
看不見的文化 看得見的力量
沂源最北部,南魯山鎮地處全省第四高峰魯山之陽,是全省平均海拔最高的鎮。高聳的魯山,在春秋戰國時期將齊魯兩國分隔南北。
南魯山鎮東北邊的三岔故裡片區最為偏僻,過去一直是貧窮落后的代名詞,當地機關干部都“怵”被“發配”到此工作。地雖偏,但外出能人可不少。全鎮33個村庄的外出能人全被寫入了村史。
他們感到臉上有光,就琢磨著怎麼能更好地回報家鄉。今年4月27日,《記憶沂源·南魯山鎮卷》發行那天,南魯山同步啟動“十百千萬億”鄉村共富行動——發動在外能人、商會等,結對幫扶“十”個相對薄弱村,3年內引進“百”個優質項目、創造“千”個就業崗位,開展“萬”人公益行動,打造中草藥、礦泉水等五大“億”級產業集群。
魯山有三寶,桔梗、黃煙和艾草。桔梗和黃煙早已成為老百姓的“錢袋子”。艾草種植、加工卻一直沒有破題。去年,片區內的流水村、三岔店村等5個村庄的黨建共同體領辦成立艾天下生物科技共富公司。三岔店村黨支部書記蘇童,在外打拼創業多年,被招引回來任共富公司的鄉村CEO。
修史同步挖掘了南魯山豐富的艾草文化,這讓“85后”的蘇童痴迷不已。說到艾草,他滔滔不絕:“渾身是寶,但過去都為野生。明年,我們種植的2000畝艾草將迎來豐產,每畝純利潤預計2500元左右﹔新上了全自動加工設備,開發出十幾種深加工產品,艾草產業正成為南魯山最具增長潛力的綠色產業。”
“路穿青龍二郎山,咽鎖齊魯三岔店。多少南來北往客,曾宿古驛雲水間。”三岔店村西南,璞邱河、文坦鮑庄河交匯成大石河后向北流去,成為彌河源頭。據《臨朐縣志》記載,曾屬臨朐的三岔店地處通往博山、沂水和臨朐的三個路口交會處,客商往來會聚,店鋪眾多,遺留下眾多古跡。
修史進一步挖掘了三岔故裡片區的紅葉文化、齊長城文化、紅色文化等文化資源。瞅准機會,三岔故裡片區沿9.8公裡三峨路,開發鳳凰山等生態旅游景區,建設縣委舊址、三岔故裡記憶展館等紅色研學基地,營造深山民宿、老民俗體驗等鄉村“慢”游場景。今年以來,慕名而來的游客比去年多了60%。曾在這裡工作多年的沂源縣政協副主席張慶勇說:“文旅資源豐富是三岔店的最大優勢,這裡正由貧窮落后代名詞變成后發崛起的‘香餑餑’。”
文化的影響是無形的。石橋鎮是一片紅色熱土,曾發生過石橋伏擊戰、錯石殲滅戰等著名戰斗,“英雄連長”何萬祥的事跡鐫刻在歷史豐碑上。石橋鎮黨委書記唐文學過去曾擔心從沂蒙山區走出去的孩子會有自卑感,村史修完后,他每年都會向即將邁入大學的學生和入伍新兵贈書。
村史中不僅有歷史文化,也一一記載著各村拿到博士學歷的高才生和榮立三等功及以上的軍人,為的是激勵走出大山的石橋人以家鄉為榮、為家鄉爭光。唐文學說,其中一個新戰士入伍當年就榮立三等功,全鎮榮立三等功的達到67人。他還感受到,深挖和利用好紅色文化,在“紅色養分”涵養下,干部作風也明顯轉變,石橋鎮去年在全縣鄉鎮綜合考核中,由過去排名中游上升到第一,群眾滿意度在淄博市上升了60位、名列全市第9。
“在城鎮化和鄉村全面振興進程中,匯集民意、集聚民智,把優秀特色鄉土文化保護傳承和開發利用有機結合起來,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激發了一個地區高質量發展的內生動力。”省委黨史研究院(省地方史志研究院)副院長姚丙華說。
一本村史是鄉土文化生生不息、繁榮興盛的種子。播下一粒種子,收獲新時代鄉村文明的無限生機。(趙洪杰 於新悅 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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