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西征兵餉糧運艱難萬狀

在我國版圖的西北部，有一塊遼闊、富饒而神奇的地方，是我國西北邊疆的戰略要區和安全屏障，它便是新疆。它東接甘肅、青海，南界西藏，西南以喀喇昆侖山與喀什米爾、巴基斯坦為界，西以帕米爾高原與阿富汗為鄰，西北與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和俄羅斯接壤，東北與蒙古人民共和國毗連，幅員遼闊，約佔我國總面積的六分之一。

新疆山水恍若“人間仙境”

雄偉壯麗的天山鳥瞰

中國文獻上的“西域”，指中國的西部疆土，又包括中國西方疆界外有聯系的地方，從遠古時代即與中國內地就發生密切聯系。漢、唐、元統一西域，為清朝統一西域奠定了鞏固的歷史基礎。

沙俄蠶食、鯨吞中國西北邊疆的領土為時已久，從18世紀中葉開始，沙俄向中亞進行領土擴張。1803年(嘉慶八年)，沙俄侵略軍侵入中國新疆西北部的齋桑泊地區。之后，繼續向東擴張其侵略勢力，對中亞三汗國浩罕、布哈拉和基發進行征服戰爭，並力圖把它的魔掌伸向中國新疆。

清朝怕與列強打仗咋辦？隻有“屈從”而割地。1864年，清政府被迫簽訂了《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沙俄割去了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四十四萬平方公裡的中國領土。此后，沙俄並吞了浩罕、布哈拉和基發汗國。沙俄領土與中國西北邊境接壤后，新疆歲無寧日了。伊犁地區，在經濟上是富庶之區，物產豐富，是新疆西部的糧倉：在軍事上，是北疆的門戶，易守難攻，曾紀澤曾在奏折中說：“英、法人謂伊犁全境為中國鎮守新疆一大炮台。”俄將庫魯巴特金說：“向東延伸的伊犁地區，像一座堅固的堡壘，合並了這塊地區，會給我們在防御上帶來很多的利益，相反的，給中國卻造成了很大的軍事威脅。”沙俄企圖侵佔伊犁之心，昭然若揭。1870年，阿古柏匪幫的勢力擴張到了烏魯木齊等地。1871年7月，沙俄乘虛而入，派兵侵佔伊犁，“宣布伊犁永遠歸俄國管轄。”沙俄駐華公使照會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說﹔此舉是為了“安定邊境秩序”，“隻以回亂未靖，代為收復，權宜派兵駐守，俟關內外肅清，烏魯木齊、瑪納斯各城克復之后，即當交還。”沙俄估計中國再也無力收回烏魯木齊等城，所以講了這些外交辭令。這時，沙俄一方面侵佔伊犁，另一方面竭力拉攏阿古柏匪幫，陰謀使阿古柏變成它侵吞南疆的工具，形成南北夾擊，鯨吞新疆的形勢。

當時清朝安內處於焦頭爛額：太平軍余部會合捻軍入陝甘，回民起義阻塞了河西走廊，加之民族分裂主義者引狼入室，從而使西北和新疆處於全面危急之中。

左宗棠總督西北事務后向清廷提出了用兵程序：“欲靖西陲，必先清腹地。”

兩宮皇太后，久聞左宗棠之名，對“左老三”頗能打仗、對朝廷忠心耿耿也印象深刻，寄予厚望。“賜紫禁城騎馬”特恩后，慈禧太后問他：“西事何時可了?”

左宗棠從容答道：“剿撫兼施、一了百了，得五年功夫。”

“要五年嗎？”

太后覺得時間長了一些，但宗棠預計進兵、運糧、籌餉等許多困難因素，便道：“西事艱險，棘手事甚多，五年功成，實屬有幸。臣不敢在太后面前虛言承諾，也不敢拖延時日。”

“那你就抓緊時間去辦吧！”

左宗棠料事如神，不到五年，腹地已清，河西走廊暢通。接下來便籌劃西征。

收復新疆是一場正義的反侵略戰爭，直接關系到中國的領土完整、國家統一、國防鞏固、長治久安、前途命運、社會發展，以及政治、軍事、經濟、外交等多方面長遠的根本的利益。

俄國侵佔伊犁，新疆局勢危急時，左宗棠就提出“在理而亦在勢”的主張，強調沒有兵威和兵勢，在理也等於無理。不久，他又提出“整軍乃可經武”，把組調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作為西征准備的重要課題，是攸關勝敗的關鍵。故在組調西征軍時，把精選能將放在首位。

金順，在左宗棠眼裡，雖不能擔當大任，但能“力顧大局，深知緩急，益愜私懷”，有不少長處，故願與他合作，以之幫辦新疆軍務。

劉錦棠是左宗棠最稱道和重用的人物。當俄國侵佔伊犁，左宗棠決定“與此虜周旋”時，就選准了劉錦棠擔任統兵大將，意欲讓他將來能率軍西征。1875年4月(光緒元年三月)，左宗棠以自己“年衰病久，深虞精力未足副其志”，向清政府推薦“英銳果敏，才氣無雙，近察其志慮忠純”的三品卿銜現署西寧道劉錦棠“率所部老湘全軍從征，並委總理行營事務”，作為中軍，與金順匯合，承擔收復新疆的主要任務。

左軍的兵鋒首先要指向侵略者阿古柏。清政府在諭令中明確規定：西征軍的任務在“復疆圉而御外侮”。也就是反對侵略，光復故土。左宗棠指出：“用兵所以衛民。”西征軍旨在反對侵略、光復故土，把新疆各族群眾從俄、阿侵略者蹂躪的苦難中解救出來，故兵不能擾民、困民、害民，而要給群眾安置救濟，幫助其恢復和發展生產。何況，軍賴民而存在，不能竭澤而漁。“若不圖從新布置，稍紓民力，勢必寸步難行。”左宗棠的衛民之方，據他給總理衙門的信中所說，在收復烏魯木齊后，“興屯政以為持久之謀，撫者戎俾安其耕牧之舊”。

中國有一句成語，叫做“士飽馬騰”，形容軍隊糧餉充足，士氣旺盛。軍和餉是密不可分的。左宗棠在組建西征軍時，就特別注意籌餉，並把“可恃之兵，資以足用之餉”視為化弱為強的重大問題。

總的說來，西征軍餉是極其困難的。因為，西征軍餉是按協陝甘軍費，由各省關每年協餉820余萬兩。在收復新疆的艱難歲月裡，國庫隻能撥下500多萬兩，而實際到位的隻有200多萬兩，中間有四分之三的缺口。因此，軍營糧草極度緊張，吃上頓沒下頓，忍飢挨餓已屬家常便飯。但是，將士們沒有一人對他有什麼怨言。從道理上來說，拖欠軍餉本來不關左宗棠的事，左宗棠對大家忍飢挨餓的事並不負有任何直接責任。然而，他仍覺得內疚，其原因蓋出於對士兵的體恤，所謂愛兵如子也。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真情，士兵們才甘願忍飢挨餓跟隨著他。

西征軍餉困難有增無減，而西征軍需餉卻日益迫切。1876年1月（光緒元年十二月），當西征軍整裝待發之際，左宗棠在“餉源涸竭，局勢難支”時上奏清政府說：“現在西師既不撤，且須增出塞之師，籌塞外之糧運、屯墾、經費日增於前，而各省關應協西餉愈減於前。全隴瘠苦情形甲於天下，就地既無可籌，專盼各省厘金協濟，而各省厘金大宗又均為洋防佔盡。” 因此，他奏請清政府允照沈葆楨前籌辦台防借款1000萬兩，年息8厘，分作十年籌還的辦法，以濟急需。此后，為了緩和以李鴻章為首的反對派的意見，又主動提出將借洋款的數目由一千萬兩減到四百萬兩。朝廷見到這份復奏，非常滿意，覺得應該接受左宗棠的最低請求，便報告了慈禧。西太后閱完左宗棠的復奏，發話道：

“左宗棠真心為朝廷著想，也不能太為難他！那四百萬兩也太少了吧？”

慈禧發話后，具體辦事的大臣們誰敢不聽？於是，立即將借洋款的數目增加到了五百萬兩，又從戶部庫存裡撥給二百萬兩，並向各省下達命令，要他們應將西征協餉提前撥給三百萬兩，終於滿足了原來的一千萬兩之數。

中國關於錢的諺語很多，列舉兩例：“一錢逼死英雄漢”﹔“有錢能使鬼推磨”。前者是說沒有錢，英雄無奈能被逼死﹔后者是說有了錢，鬼會聽從使喚乖乖推磨。籌餉難題解決，籌糧比籌餉還難，這就有點不可思議了。左宗棠說：

“糧、運兩事，為西北用兵要著，事之利鈍遲速機括，全系乎此！千鈞之弩，必中其機會而后發，否則，失之疾與失之徐，亦無異也。”

就是說，及時解決糧、運兩事，是制勝關鍵，其重要性非同一般。換句話說，關鍵時刻沒有糧，或關鍵時刻運不上，就會導致戰爭全局徹底失敗。

按當時規定，西征軍步勇每人每日需糧1斤10兩(按：舊時1斤16兩)，平均每人每月48斤，全營每日需淨糧1137斤，全月為34110斤。馬隊一營250騎，一騎需料5斤，草12斤，兵勇長夫2名需糧96斤，全月需糧7.2萬斤，料3.75萬斤，草9萬斤。整個西征軍是121營計8萬多人，每月僅食糧就要284萬多斤，全年平均是4608萬多斤。若加上大批馬騾的飼料，其需要糧數之大是可想而知的。採辦如此大量的糧食，從何處籌辦？這些糧食和武器裝備又如何運送到前線？這是十分艱巨而又相當繁重的問題。左宗棠在給沈葆楨的信中說：

“西事籌兵非難，惟採買、轉運艱難萬狀。”

這就反映了糧運比籌兵、籌餉更難。左宗棠籌劃用兵新疆的軍糧，有幾個來源，分為南路和北路。一是河西，二是口北，三是就地採買，四是在俄邊採買。

1875年3月，左宗棠說：在涼、甘、肅、安四地訂糧19萬石，尚有5萬石未收，雖缺糧亦不能再加，否則，“貧戶無糧出粜者，買食維艱，青黃不接時無從設措”﹔而且，“價愈增，則富者之欲未厭，而貧者之苦愈甚，揆之事理，實不可行。且新糧訂買已多，民間搜括殆遍。”他並說，“今採買十九萬石，抵承平時全省—年額賦，尤疑其尚可加採。”“奪民食以餉軍，民盡而軍食將何從出乎？”“要籌軍食，必先籌民食，乃為不竭之源。”一句話，費九牛二虎之力籌到了錢，卻買不足糧。因為當時的情況是：“兵燹之后，人物凋殘，絲毫不能借資民力，與承平時迥異，無論孑遺之民尚須官賑、賑糧尚須官運也。”

無錢難，籌糧更難，想不到幾千裡轉輸，難於籌糧，可謂難上加難。這個道理和原因，不用筆者喋喋不休，讀者想一想就知道了：近一百五十年前，西北方向有沒有鐵路？有沒有公路或大道？籌糧地點很遠很分散，有什麼“高招”？

由於左宗棠在糧運方面的正確政策和有效措施，西征軍竟在甘肅的涼、甘、肅、安等地採購了大批糧食。這些糧食，除供應關內各軍外，其余就由民、官、商用車、馱、騾、馬和駝隻經安西向關外轉運。到1876年5月西征軍大批出關時，巴裡坤存糧600余萬斤，安西、哈密之糧運到古城的有400余萬斤，“存儲待運者沿千萬斤”。

因為運輸主要依靠人畜，極為艱難困苦，左宗棠善於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在運夫面前或在人前常說：“現在，運夫是老大，百姓是老二，我左宗棠是老三。”

這一“口封”傳開后，運夫們受到極大鼓舞，覺得自己的工作和地位至關重要，頗感自豪。“左大帥把我們捧為‘老大’，我們可不能不識抬舉呀！”

有一天，運送糧草給養的運夫走到一塊蘿卜地，一個運夫忍不住飢渴，到地裡拔了一個蘿卜，往身上“皴”了一下，不顧還帶著沙土便大口吃起來。剛巧，被種蘿卜的老農看到了，便跑過來論理。“你怎麼可以隨便拔我的蘿卜吃？”

“老子千裡迢迢運送糧草，唇焦舌干，拔個蘿卜解解渴，你吆喝什麼？”

“你這個人好不講理，我在這片干旱的沙漠邊緣種塊蘿卜，費了多大的力氣！我種下的蘿卜是給你吃的嗎？”“不給我們吃，給誰吃？”運夫因受左宗棠“口封”為“老大”，便強詞奪理，一個勁的與老農爭吵，並不認錯。

“左大帥帶的兵和雇的運夫，都是不欺壓百姓，不亂拿百姓東西的，你怎麼敢違反軍規，我找左大帥評理去！”老農也毫不示弱。

就這樣，急了眼的老農便拉著運夫來到左宗棠的大帳來狀告。左宗棠聽完后，笑著說：“你是老二，他是老大，老二理應尊敬老大。現在老大因飢渴吃了老二一個蘿卜，這算不了什麼大事，不值得爭吵。在我看來，老二種蘿卜有功，老大吃蘿卜合理。”接著左宗棠又問老農：“老二你種蘿卜不全是供自己吃吧？”

“我種出來后自己留下一小部分，主要是拿去出賣。”

“這不是好解決了嗎？老二種蘿卜，老大吃蘿卜，我這個老三付蘿卜錢，合情合理。”說完，便吩咐隨從，從自己的住房裡拿出一串銅錢給農夫，還問了一句：“夠不夠？”

“夠了夠了，沒有這麼值錢，還多拿了呢！”

“多了就不必退還了，算是獎賞給你荒漠種菜、還敢於較真。”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故事廣為傳播。農夫受到保護，運夫們都受到教育，他們此后都自覺地不隨便拿老百姓的東西吃。“我們不能違反紀律，每次讓大帥親自掏錢，多不好意思呀！”故事很值得玩味。

歷史學家在評述左宗棠當年在西征過程中籌糧、運糧時，有“難以想象的困難”，看來是“不可克服的困難”等說法，然而，雄才大略的左宗棠硬是創造出了奇跡！就憑這一點，他也是值得子孫后代永遠敬仰的。

作者簡介

陳明福，1937年8月生，浙江寧波人。海軍大連艦艇學院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員，遼寧傳記文學學會理事，大連市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已出版36部作品，包括《“重慶”艦舉義紀實》《海疆英魂》等4部中華名艦系列、《滄桑旅順口》等5部紀實文學、《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蘇東坡大傳》等6部人物傳記、《杞憂集》等3部雜文集、《朱可夫兵法》等2部軍事謀略論著、《古今海戰》等7部海洋科普讀物等，逾1200萬字，還有多部待出。《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獲第四屆中國優秀傳記文學作品獎，《古今海戰》獲第五屆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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